人物档案
陶纯,本名姚泽春,著名军旅作家,曾任原解放军总装备部文艺创作室创作员、军事航天部队文艺创作室创作员等。他热爱写作,多年来笔耕不辍,先后出版《一座营盘》《浪漫沧桑》《仪仗兵》等七部长篇小说,《恋爱季节》《子弹穿过头颅》《天佑》等多部中短篇小说集,并参与编剧了多部电影和电视剧,发表作品共计约六百万字。他的作品多次荣获中宣部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中国国家图书奖”、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全军文艺“新作品奖”一等奖等奖项。
资料照片:著名军旅作家陶纯
“我在上初中之前
没有看过任何文学作品”
近来,军旅作家陶纯一直在用心酝酿一部长篇小说,打算为庆祝建军一百周年献上一名老兵最诚挚的祝福。陶纯告诉记者,作为一名穿军装的作家,可以说讲了大半辈子军队的故事、军人的故事,但是关于自己的故事,他却很少向人讲起。
陶纯:我老家在鲁西地区,相对落后。小时候没有什么娱乐方式,最大的乐趣就是听那些走街串巷的说书人讲故事,像《水浒传》《三国演义》等,这些故事能激发我的想象力,在我心里埋下一颗写作的、讲故事的种子,因为写作本身就是讲故事。我在上初中之前,没有看过任何文学作品,但脑子里有一堆故事了,为我后面的写作打下了一个很好的讲故事基础。
资料照片:青年时期的陶纯
听着《三国演义》《水浒传》的故事慢慢长大,陶纯的内心也逐渐萌发出一个愿望,希望以后自己能够穿上军装,成为一名保家卫国的军人。1980年,中国大地在改革的春风里逐渐苏醒,16岁的陶纯在参加完高考填报志愿时,有一所军校唤醒了他的英雄梦。
陶纯:填报志愿的时候,看到有一所军校,当时叫“空军第二航空机务学校”,我就报了这所学校。在高考前那段时间,我读了几本很著名的革命历史题材的小说,像《铁道游击队》《红日》《保卫延安》《苦菜花》《敌后武工队》等,这些作品让我萌生了对军队的向往。所以当时选择报考军校,一是想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二是感觉成为一名军人很荣耀。
资料照片:著名军旅作家陶纯
如愿以偿被原空军第二航空机务学校录取后,陶纯选择的是航空无线电专业,从小就吃苦耐劳的他,很快就适应了严苛、紧张的学习和训练节奏。与此同时,热爱文学的他,也将业余时间几乎都用来读书,在阅读中,他逐渐找到了自己未来要走的路。
陶纯:我的课余时间几乎都泡在图书馆,看了大量的文学书籍。写作必须是先从阅读开始,阅读量不够,很难走得远,“阅读”是第一步,就像盖房子打地基一样。世界文坛上著名的长篇小说,我在那两年基本读完了。
毕业后,陶纯被分配到空军某航空兵部队,成为一名无线电技师,负责维护战机的无线电设备。回忆起那些披星戴月为飞行训练做准备的日日夜夜,陶纯笑着说,机场的寒风和烈日,并没有让他感觉到苦和累,能够穿上这身军装,吃饱饭,对于农村长大的他而言已经很满足了。
陶纯:只要飞夜航,我们就得在机场忙到大半夜。不管严寒还是酷暑,我们都要在野外作业。但再苦再累,心里也很满足,至少穿得很暖和,伙食也很好。我当兵以后身高又长了5厘米,就是因为到部队吃得更有营养了。
“感觉越写越好了
只是没有一个爆发的机会”
为工作而忙碌的日子里,陶纯依然保持着手不释卷的阅读习惯。在有了一定的文学积累之后,生性不怎么爱说话的他,总觉得心里有很多话要说,于是他开始尝试文学写作。
陶纯:所谓写作,就是把要说的话写出来,说给更多的人听,如果能形成共鸣就更好了。当时我们一个房间住8个人,有一张公用的桌子放水壶、碗等日用品,没有办法腾出地方来写作,所以我只能在熄灯以后,靠在床上,闭着眼睛在笔记本上写东西。
记者:开着台灯还是打着手电筒?
陶纯:不能开台灯,也不能打手电,就闭着眼,摸黑在笔记本上写。因为是夜里写的,看不见,经常好几行都写到一块去了,自己都认不出来,后来就每页少写点、字写大一点、拉大行距,每隔几天再工工整整地誊抄一遍。
黑夜里的写作是孤独的,陶纯却乐在其中,并且满怀期待把自己在无数个黑夜里苦熬出来的稿子投给报刊。然而等待他的,要么石沉大海,要么是一封封冷冰冰的退稿信。起初,陶纯并没有灰心,而是越挫越勇,不断反思提高。日积月累,当陶纯看到自己近三十万字的辛苦创作换来的那两大抽屉退稿信后,他动摇了,在准备放弃写作的边缘,痛苦地挣扎着。采访中,陶纯坦言,那段灰暗的时光,像是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摸索,看不到尽头,也找不到出口。
陶纯:当时已经感觉越写越好了,只是没有一个爆发的机会。也曾经想过放弃,但是放弃以后又能干什么?要是还能写点东西的话,至少文笔会好一些,将来离开部队到地方机关去,也能写点材料,我就奔着这个想法坚持写。
资料照片:著名军旅作家陶纯
星光不负赶路人,陶纯的文学才华逐渐在工作中得以展现,被更多人所看到;后来,他被选调到师机关当宣传干事。同样是写作,但写新闻对他来说是一个全新的领域,到底能不能胜任这个岗位,陶纯有些犹豫。
陶纯:当时我也有点畏难情绪,因为写新闻稿和文学创作毕竟是两条路子。有人鼓励我说,能写文学作品的人,写新闻报道并不难。果然没过几个月,我就开始在各大媒体发表新闻稿了。那年,我们单位的新闻报道是创了纪录的,我们在《解放军报》《空军报》以及省里的报纸,还有电台、电视台,总共发了一百多篇新闻稿。
新闻宣传多点开花、风生水起,而文学创作依然是四处碰壁、只字未发,陶纯的文学梦似乎就要破碎了。直到1986年夏天,他收到一封《青年作家》编辑部发来的用稿信,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薄薄的用稿通知单,上面写着:短篇小说《愿望》将在本刊留用。惊喜之余,陶纯又捧着信反复读了好几遍,不知不觉间,他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陶纯说,将近40年过去,那一刻他始终铭记。
陶纯:这篇小说的发表改变了我创作的命运。《青年作家》当时在文坛上影响挺大的,它和《青年文学》、上海的《萌芽》以及南京的《青春》这四家刊物并称为“文学四小龙”。《青年作家》杂志认可这篇小说,评价说“人物和故事比较鲜活,文笔也比较好”,这就坚定了我在创作之路上走下去的决心。
这篇小说的发表,让陶纯得以静下心来重新审视自己的创作,他像突然开窍了一样,越写越得心应手。从那以后,陶纯的作品陆续发表在《山东文学》《当代小说》《解放军文艺》《青年文学》等刊物上。1991年,他如愿考入原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第四期作家班。陶纯坦言,就像季节的寒暑更替和草木的荣枯有时一样,他的创作热情在经过泉涌般地爆发之后,又似乎渐渐走向枯竭。
陶纯:在原解放军艺术学院上学那两年,把自己的积累和想法都写差不多了,没有新的生活经验补充进来,写不动了,像水枯竭了一样,这个是正常的。度过这段“枯水期”之后,我找到了新的创作源头,那就是从“军旅现实生活”转向“革命历史题材”创作。咱们军队从战火硝烟中走来,我们的战史和军史本身就是文学创作的富矿。我在苦闷的时候,阅读了大量革命历史的典籍、史料,发现我应该转向战争题材的小说创作。
转入革命历史题材的小说创作后,陶纯遇见了山重水复之后的柳暗花明。他怀着对人民军队极为真挚的感情,推出了一系列荡气回肠的短篇小说。陶纯告诉记者,在这些作品当中,最具代表性的,当属《小推车》。
陶纯:《小推车》写的是解放战争期间,沂蒙山区人民推起小推车踊跃支前的故事,1997年在《解放军文艺》发表,第二年获得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在这之前,这个奖评了六届,但没有短篇小说获奖,《小推车》是第七届参评的,填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短篇小说这一项的空白。我创作的革命历史题材的短篇小说里面,最重要的两个作品,一个是《小推车》,一个是去年发表的《暗香》。
“穿军装的作家
必须坚守军事文学创作的阵地”
著名军旅作家陶纯1964年出生于山东西部农村,1980年参军入伍,他的创作经历和军旅生涯高度重合,和改革开放的时代大潮也同频共振。他既写深爱的军队,也写熟悉的乡村;既写厚重的历史,又写真实的现在。有评论说,“陶纯对现代文明冲击下城乡现实忧思并置的观察、清醒而又客观的批判,以及和平时期军人形象的塑造、革命历史文学表现领域的开拓,都让我们看到了氤氲生成的大气象。”在和记者谈起自己40年的军旅岁月时,陶纯动情地说,此生最无悔、最自豪的选择就是穿上这身军装,最大的创作动力,也来自这身军装。
陶纯:作为一个穿军装的人,自己最熟悉的就是军营和军人,自己一辈子的创作,主要是写军事题材。这种使命感是与生俱来的,作为一名穿军装的作家,必须坚守军事文学创作的阵地。
资料照片:著名军旅作家陶纯为基层战士签名赠书
世纪之交,出版了多部小说集、并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的陶纯,在文坛上已经崭露头角。陶纯回忆说,前往鲁迅文学院首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进修学习,是他创作生涯的另一个转折点。从那时起,有十年左右的时间,他几乎没有写小说,而是把创作重心转到了影视剧写作。
陶纯:鲁迅文学院首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是全国最高水平的创作班,我们同学里边有好多获得了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和他们一起交流学习,我的视野更宽广了。尤其那个时候赶上了电视剧的黄金时期,我参与了《我们的连队》剧本写作,这部电视剧很快在央视一套黄金时段播出,后来我又参与了五六部电视剧的写作,以及电影《钱学森》的剧本创作。
当陶纯再度回归小说创作时,他已经在近30年的军旅生活中积累了大量鲜活的素材,这让他有充足的信心去写一部厚重的现实题材的军旅长篇小说。于是,2015年,《一座营盘》问世。这部小说被誉为“军队反腐题材的开山之作”,它改变了军事文学创作长期回避现实军营主体生活的局面。
陶纯:因为我从1980年入伍以来,经历了改革开放,见证了部队的发展壮大。我发现人民军队在发展壮大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所以《一座营盘》既有正面讴歌的一面,也要写我们现实存在的问题,否则这个作品就没有意义。
长篇小说《一座营盘》
《一座营盘》一经推出,备受关注,入选中国小说学会2015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和《当代》杂志社评选的长篇小说“年度五佳”。陶纯自己并不希望外界把这部作品简单地解读成“反腐文学”。他的雄心是为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军队写出一部文学性较高的编年史,为亲历这个时代的中国军人写出一部艺术性较强的心灵史。
陶纯:因为我爱这支军队,我才愿意用这种形式来展现。《一座营盘》确实有它尖锐的地方,也是我最重要的作品。作为一名老兵,我想用这样一部作品来抒发我对军队的热爱,对军旅生涯的热爱。
紧接着,陶纯又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90周年之际,推出了一部革命战争题材的长篇小说《浪漫沧桑》。这部小说主要讲述了几位女性的成长故事,细腻厚重、深刻灵动地展现了中华优秀儿女在战争年代不屈不挠、不怕牺牲的伟大精神,被誉为“中国版的《乱世佳人》”。陶纯说,他希望《浪漫沧桑》是一部真正配得上那个英雄时代的作品。
“只要朝着正确的方向
坚定地走下去
总是能成功或者接近成功的”
作为一名热爱部队、心系官兵的军旅作家,多年来,陶纯的采访足迹遍布大江南北、海岛高原,见到过无数震撼人心、气势恢宏的演训场面,笔下塑造过很多闪烁着人性光辉的战士形象。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走进原三军仪仗队采访,看到这支队伍英姿飒爽的身影背后,藏着那么多鲜为人知的辛酸,他深受感动。
陶纯:让我备受感动的是,在当下这种和平时期,在很多同龄的孩子们还在享受各种娱乐的时候,这群官兵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那块操场上汗如雨下地训练。冬天天寒地冻,他们后脑勺的汗水被冻得像冰锥一样,夏天一身汗,衣服上会留下像面粉一样的汗碱,没有强大的意志力是坚持不下去的。
那一刻,创作激情在陶纯胸中激荡,他下决心要用文字揭开这支队伍的神秘面纱。此后,大约有两个多月的时间,陶纯住在仪仗队,每天都和仪仗兵们接触、采访,在深入挖掘素材的过程中,他总会被那些动人故事中所传达出的生命力量与顽强意志所深深感染。经过多年沉淀、思考、创作,长篇小说《仪仗兵》于2023年年底出版。在陶纯看来,如果说人民解放军是一部厚重的历史大书,那么,原三军仪仗队就是这部大书的精美扉页,在这张扉页上镌刻着共和国的风采和中华民族的尊严。
陶纯:仪仗队的采访,让我这个老兵又加深了对我们这支军队的认识。我觉得,我们这支军队就是一个大熔炉、一所大学校,能让战士们在这里真正锤炼成才。
资料照片:陶纯(右二)和战士们一起交流
在赓续传统、创作军旅文学作品的同时,陶纯也十分注重军旅文学的文体创新和题材突破。当前,儿童文学创作方兴未艾,艺术格局和思想品质还有较大的提升空间,有不少军旅作家在儿童文学创作领域绽放出异彩,陶纯也跃跃欲试。在中央红军长征出发90周年之际,他首次以儿童视角创作了一部长征题材的小说,用军旅文学中天然向善、向美的元素,为儿童文学注入温润而坚定的正能量。
陶纯:家长们迫切希望小朋友们能多读一点对成长有益的纸质书籍。作为一个军队作家,给孩子们写书对我来说也是义不容辞的。儿童小说也有很多限制,要多写温暖的、真善美的东西,红军长征也是写不完、说不尽的,我想通过自己的作品让孩子们进一步了解长征。
采访结束时,陶纯由衷地感叹,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青春已逝,两鬓斑白。40多年的军旅经历,是一个母题,一个基地,是他文学创作的催生剂,他感恩部队,感恩每一个遇见的人,感恩这个伟大的时代。陶纯用“热爱”和“坚持”这两个词来总结他的创作生涯,他说,漫漫人生路,他将继续秉持着这份热爱,坚持创作,用心创作,推出更多能被时间记住、能穿透时光的好作品。
陶纯:如果选择了一个喜欢的职业,只要朝着正确的方向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总是能成功或者接近成功的。我的整个军旅生涯都在坚持文学创作,又坚守了军事文学创作这个领域,虽然谈不上有多大的成功,但还是感觉很欣慰、很踏实的,我认为这条路我走对了。
本期《军旅人生》专栏
作者:危瑶
主播:徐佳慧 宋波
责编:危瑶山 森淼
主编:李燕飞
统筹:孙杰 邓曦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