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时间以来,我也以为这是由于清朝的特殊家族风俗:“旗人女孩,向来在娘家有特殊的地位,全家都得称呼‘姑奶奶’,有什么喜庆节令,也不随众向长辈行跪拜大礼,因为保不齐哪一位姑奶奶哪一次应选会选入宫,不能不预先给以优待。”
后来才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至少《红楼梦》里并非如此。
邓友梅的《烟壶》里说得明白,这种特别尊重女孩的风俗,只存在于“旗人”家庭中。这不难理解。清朝的后宫嫔妃、王亲配偶,都要从八旗中产生,所以八旗女孩“入宫率”特别高。但是普通汉族人家,并不在旗,也很少会被选入后宫,当然不可能给女孩子这样“特殊的地位”。
《红楼梦》声明“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却反失落无考”、“无朝代年纪可考”,是架空的时代背景。既然架空,就不免要虚构一些人名地名官名景名,以此来混淆视听,一定程度上也为避免“文字狱”之祸。
《红楼梦》里的伦理秩序、礼仪规矩,当然也不会完全遵从清朝风俗,更不会照搬旗人家族的生活习惯。
具体来说,我们读者很容易注意到女孩子的地位比媳妇高,就像黛玉进贾府时,她和三春跟着贾母吃饭,王夫人、李纨、王熙凤却站在旁边,捧羹进饭地伺候。
但你有没有注意到另一个细节?芦雪庵联诗时,贾母忽然来了,叫众人坐下,又特意叫李纨“你也坐下,就如同我没来的一样才好,不然我就去了”。
是的,“叫众人坐下”是叫女孩子们,李纨这个孙媳妇并不在此列,需要特别关照才敢坐下。这样看来,似乎是“一出嫁就一落千丈”了。
别急,继续往下读:“众人听了,方依次坐下,只李纨挪到尽下边”——为什么李纨要“挪到尽下边”?她原来坐在哪里?
原来当然是坐在上首。
这时大观园里有十三人,“叙起年庚,除李纨年纪最长……”,李纨是最年长的。所以她坐在上首。只有贾母出现,她才“挪到尽下边”的。这说明什么?
并且,这“十三人”里是包括宝玉的。宝玉的地位,跟姊妹们一样:有贾母在时就坐在李纨上边,没有贾母在场时就坐在李纨下边。这又说明什么?
“一出嫁就一落千丈”的说法,原来并不客观。李纨平时地位高于小叔子小姑子,只有在婆婆太婆婆面前,才需要站着侍候,坐也只能“挪到尽下边”。
出嫁是个分水岭,标志着成年、成人。这些未婚的小姐少爷们并没有独立地位,才会跟着贾母坐。而成年的王夫人、李纨、王熙凤,则需要以成年人的义务,来侍奉长辈。
并不是“旗人女孩”地位特殊——如果真的是这个原因,宝玉又不会出嫁、不能选秀入宫,为什么也会一会儿“地位很高”、一会儿坐在李纨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