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用了快两个小时读了NYT的调查式报道 — 一篇中篇纪实文学。这篇文章讲了Murdoch（默多克）家族的继承之战。这篇文章是我今年读的最好的一篇文章，精彩程度不亚于任何小说。这篇文章是一篇纪实文学的典范，它分析了3000页法庭庭审记录，把整个默多克家族继承之战讲成了一个精彩的故事。写就这篇文章的记者Jonathan Mahler说，HBO Max电视剧Succession （继承之战），本身是根据默多克家族人物和故事编写的；但默多克真实的家族继承之战远比电视剧精彩、戏剧化和荒谬。而文章的亮点（punchline）更让人啼笑皆非。
很多国内的朋友知道默多克（Rupert Murdoch - Rupert）是因为他的第三任妻子邓文迪。但实际上，Rupert在美国和英语世界的知名程度远远不止于此。Rupert生于1931年，现年在93岁。他出生和成长于澳大利亚，目前生活在英国伦敦，创建了Fox Corporation and News Corp （福克斯新闻集团），个人资产（networth）231亿美元。这个集团拥有美国最大的电视新闻媒体 — Fox News（福克斯新闻）。
Fox News是美国的极右翼民粹主义电视台，但拥有全美国最高的电视收视率。在美国普遍使用网络视频服务（streaming）的今天，Fox News逆转潮流，拥有每天100-1000万观众的收视率，2024年收入达51亿美元。但更重要的是，Fox News是美国乃至全球民粹主义者和阴谋论者的旗帜电视台，比如近年的反疫苗言论、病毒起源阴谋论、大选舞弊阴谋论，这些都是Fox News最早传播的。Fox News最大的影响是推出了Donald Trump，这在传记小说 - The Loudest Voice in the Room（最强之声）有十分详细的描述。毫不夸张地说，Fox News是显著改变了美国历史进程的媒体。而Trump也报之以李，在2024年当选后，他选择了多个Fox News主持人担任内阁，其中最重要的是，他任命了Fox News全职主持人Pete Hegseth担任了美国国防部长。
2007年，Rupert收购了华尔街日报WSJ。WSJ是美国影响力最大的报纸之一，其最重要的影响是它是美国股市股指Dow Jones（道琼斯）的发行机构，也是仅次NYT发行量第二大的报纸（http://t.cn/A6jvP7hd）。2007年它被Rupert收购，但Rupert保留了其独立的编辑决定权，而不受Rupert本人的影响。Rupert收购WSJ，其实是Succession电视剧中Roy家族收购媒体Pierce的真实原型。
Rupert结婚5次，总共有6个孩子。他和第一任妻子Booker生了女儿Prudence，和第二任妻子Torv生了两个儿子Lachlan、James和女儿Liz。这4个孩子，正是电视剧Succession中4个孩子的原型，也是这篇文章的故事核心；而剧中Marcia则映射了邓文迪。现实中，1999年，Rupert建立了不可撤销的trust（家族信托），这个trust决定在他死前，他的集团决策权分为8票，他自己占4票，4个孩子各持1票。而他死后，他的财产和集团投票权将平等地分配给了上述4个孩子。他与邓文迪的2个孩子在这个trust获得法律认证后出生，因此她们有部分财产继承权，但是没有集团决策投票权。默多克家族分散在世界各地，Rupert本人主要生活在伦敦和纽约；他的长女Prudence生活在悉尼；儿子Lachlan生活在美国科罗拉多Aspen；另一个儿子James生活在加拿大BC省；女儿Liz生活在伦敦。一家人极少见面。
而这个家族闹剧的核心，就是集团决策投票权。Rupert是一个极右翼，他不仅观念极为保守，而且他相信他自己媒体推出的很多阴谋论，他也这样要求他的孩子们具有这样的“觉悟”。但有意思的是，他这4个具有集团决策投票权的孩子中，只有长子Lachlan认同他的政治观点。2020年大选后，Fox News是第一个宣布（call）Biden获得保守州亚利桑那（AZ）的媒体，在一夜之间，其收视率急剧下降。为了换回收视率，Rupert和Lachlan决定开始制造2020年大选舞弊的热点，和Trump一唱一和。这使投票计票仪Dominion被诽谤，最终导致Fox News在诉讼中赔偿了Dominion公司7.85亿美元。
而Rupert的小儿子James和女儿Prudence、Liz都成长于十分自由的环境，他们本身都更倾向于自由派观点（liberal），这尤其体现在James和Liz身上。James生长于伦敦和纽约，来到哈佛读书，之后一直生活在加拿大和加州，他的妻子Kathryn是一个著名的社会活动家和环保主义者，她非常反感Fox News，因此不让自己的三个孩子和他们的祖父Rupert接触。而女儿Liz毕业于纽约著名私立学校Vassar College后，有自己的出品公司，节目涉及慈善、环保等，与她父亲格格不入。
在2020年大选后的歪曲报道后，James和Liz更加反感父亲的行为，而他们觉得如果想发展长远，Fox News应该进化成以事实核查为基础的正规媒体，而不是意见媒体（propaganda），他们联合自己的姐姐Prudence，形成了一个联盟；他们的父亲则感觉自己受到了严重挑战。但Rupert最担心的，是他死后他的4个孩子中的3个孩子联合起来，罢黜自己最喜欢的儿子Lachlan，使Fox News不再成为美国右翼喉舌。为了挽回这一局面，他居然做了和电视剧Succession一样的事情：试图劝降女儿Liz，许诺她成为公司CEO。但与剧情不同的是，Liz并没有同意。
然而，这个故事最有意思的是，2023年Succession最后一季上线，剧中第3集中映射Rupert本人的Logan Roy因为心肌梗死忽然去世。没想到这个根据默多克家族而虚构的剧情，真的在默多克家族引起了巨大震动。Liz看了这一集后久久不能平静，她看了第二遍后，发生了panic attack（惊恐发作），于是她决定去见她的父亲，向他坦诚自己的担心，也是Rupert最忌讳的话题，即Rupert的善后问题。但更有戏剧性的，Liz到伦敦见她父亲的时候，她父亲忽然晕倒，全家人以为Rupert真的心脏病发作（但最后只是晕厥）。这一系列闹剧和对3个子女的不信任最终让Rupert决定修改trust，剥夺其他3个子女集团决策投票权，而让Lachlan一人获得全部决定权。这就是2024年在美国内华达州Reno财产继承法庭的庭审内容，也是NYT所获得了3000页庭审记录内容。
Rupert的律师，是Trump第一任期他任命的美国极右翼总检察长Bill Barr。这个1999年签署的trust是不能更改的，但Rupert以为孩子的利益为由，指出一旦按照原来的计划将公司决定权平分给4个孩子，那么其中3个孩子很可能让新闻集团改弦更张，因而失去收视率和订阅，让公司流失客户和主要利润，从而最终伤害他们的自身利益。但法官觉得这个理由很难推翻最早trust中的严格限制（以保证trust不能被修改）。2024年12月7日，法官宣布Rupert败诉，公司决策的投票权将依然按照原trust执行，将平分给4个孩子。
我觉得这个案例最有意思的是，这3000页的庭审记录，有全家人的短信、邮件记录（图2），由这些你能看出这个家庭比Succession中Roy家庭更荒诞和失能（dysfunction）。Rupert因为与儿子James政治观点不同，两个人多年老死不相往来，Rupert甚至不邀请儿子参加自己的婚礼，但却邀请其他孩子参加，他通过很多这样的十分孩子气举动来疏远和离间他自己的孩子们。而他们家人之间的交流方式，就和没受过教育的美国人一样（图2）。
